汤涛院士:过早过量的超负荷认知和学习极易消耗人才的终身成长
新时代中外合作办学网 时间:11/13/2022 9:19:55 AM 来源:《教育家》 0 次浏览
汤涛院士:过早过量的超负荷认知和学习极易消耗人才的终身成长
2022-11-03 12:02 来源:《教育家》10月刊第4期
北京师范大学—香港浸会大学联合国际学院(UIC)一节普通的“常微分方程课”上,汤涛拿起笔背过身,白板上的方程式便从容流畅地舒展开来。在这优雅的形式之下,不仅流淌着他对数学的痴迷和热爱,还端持着一颗执着于教育的本心。
在与汤涛的交谈中,他一直强调兴趣对创新人才贯通培养的重要性。任何一门学科都有其魅力令人在知识的浩瀚无垠中徜徉一生。但困难的是:在兴趣使然的主动和重复机械的被动之间,我们要如何保留原初的新鲜与好奇?汤涛认为,从基础教育到高等教育的贯通培养中,要着重把握两个方面的内容:学生的适度成长和教师育人能力的提升。
中国科学院院士、北师港浸大校长 汤涛
“伤害”越大,成才的可能性就越小
汤涛指出,过早、过量的超负荷认知和学习,极易消耗人才的终身成长。他举出法国著名数学家柯西的例子。在柯西将终身献予数学之前,有一段小小的插曲。据说在孩童时期,柯西父亲弗朗索瓦的数学家好友便发现了柯西惊人的数学天赋,但好友却告诫他,在柯西完成基本教育之前不要让他攻读数学著作。
天才数学家的成长故事虽显得小众,但借此汤涛想说明的是,兴趣是需要保护的,应适度为学生的智力发展留白。“如今在基础教育阶段,家长和孩子都太累了。说得浅显一点,如果一个人天天吃肥肉,待年长一些,他可能见到肥肉就会害怕。”汤涛犀利地指出,在基础教育阶段受到的“伤害”越大,成长为创新人才的可能性就越小。
“咱们这么大的国家出几个厉害的科学家,是很自然的事情。但我们喜欢人为地加一些渲染,过度吹捧,整个社会存在这种不正常的氛围,实际上反而是这种不自然的现象会影响过多人去追求和关注。”汤涛认为,创新人才难以被培养出来的原因之一,是学校、社会过分焦虑。
回顾中学阶段的数学知识点,仍然是一两千年前经典的数学成果,“这些知识点实际上是很有限的,这个阶段让学生对数学保持一种兴趣,形成一种思维方式,对它有热情就够了。但大多数学生到大学后就会对它失去兴趣,原来的热情变成了压力、恐惧或者厌倦,他们反而希望做轻松一点的事情”。
这种成长的倦怠现象在其他领域也广泛存在。例如在体育领域,人口基数的增加,促使个体更加拼搏,长此以往的训练,容易带来原创性变少、运动生涯较短、热情减退等问题。“瑞典著名的运动员瓦尔德内尔,他在大学期间一边学习一边打球,那时身边并没有特别好的教练,他就自己去钻研。他善于观察对手,并将各国的优秀技术重新组合。正因如此,瓦尔德内尔四五十岁仍然还在运动场上比赛。”
汤涛说,这和数学人才的培养现实很相似,我国的人口优势并没有被凸显出来。“人口基数大,但训练方法或者说选拔人才的方式相对‘野蛮’,很多热爱数学的人,容易被冗长的题海战术消磨掉热情。”汤涛提出假设,如果在中学阶段,学生在数学或某个他热爱的学科上,只消耗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和精力,到大学以至今后的工作中就能对该学科仍保持乐趣,以往的学习经历都会变成美好而非痛苦的回忆。汤涛直言:“所谓数学人才培养,一定要培养他们对于数学的情感。”
教师的精力应着重放在培养下一代身上
计算机时代,数学的很多知识都可以通过视觉或者图像技术去表现,代数、曲线通过计算机的操作处理变成几何图形体结构后,能让学生直观地对抽象概念进行理解,增加学生的积极性。“英国一位年轻的数学家、牛津大学教授詹姆斯·梅纳德,他很擅长解析数论,有任何问题都会通过计算机去试一试,技术训练对验证猜想有很大的推进作用。”汤涛表示,我们中学和大学老师对技术的灵敏度和欣赏度还不够。
而从高等教育的整体环境来看,汤涛指出:“一些名校每年都会比一比招收的状元人数,这其实是一件很不上台面的事,它并不能证明谁是最高学府。争论谁第一谁第二,整个社会的角度和观念是有问题的,没有把教育和读书的意义体现出来。”汤涛继续补充道,现在大学里还有一个很不好的现象,部分老师把研究放在第一位,对教学的态度是“能不教就不教”,很多教学成果奖都由一些格式化的理论堆积出来,这些成果并不能实质地对教学或专业发展有所帮助。
“在整个机制下,教学的认可度很小,因为科研得到的利益太大了。但我们要清楚地认识到一点,不论是做校长还是做院长、做教授,都应该把自己努力的目标转移到培养下一代上面去。以前的老师我们称之为园丁,这个词提倡的精神概念才是做老师的本义。”
因此,无论是基础教育还是高等教育,汤涛认为,培养一批会教书、知识面广的老师尤为重要。每个学校都应该有一些特别优秀的老师,名师不应该靠包装,应该靠学生的口碑。在汤涛任职的北师港浸大,就有他心目中的好老师。学校中国语言文化中心副教授董铁柱的国文课深受学生喜爱,每学期选课时,“抢”董老师的课成为一景。
有学生曾在文字里描述董老师的课堂:“他似乎为学问而生,不仅上知天文,下晓地理,而且能用通俗易懂、诙谐幽默的方式准确传达。传授知识之于他如堆积木,满含趣味又乐此不疲……其国文课广受欢迎,每年选修,总是最早抢完,更有甚者,在‘树洞’上或购或售。”在汤涛心目中,一名好老师的知识面应足以宽阔,思维应充满思辨。
在触类旁通的基础上持之以恒
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拔尖数学人才是小众的。“靠数学生存、吃饭,这是一小部分人做的事。”汤涛认为,单从数学领域来看,数学人才可分两类,一类是拔尖创新人才,一类是有一定数学素养的交叉型人才,根据自身情况和培养目标,他们的培养方式应有所不同。
“对于拔尖人才而言,高校在机制体制上要有一定的自由度,比如招生类型、考核标准都需要重新制定。从国内现实的状况来讲,一部分顶尖高校的资源、经验都比较成熟,他们需要承担起拔尖人才培养的主要责任。”汤涛进而指出,在这个过程中,其他普通高校若是过多参与,容易降低拔尖人才培养的标准,也容易令机制变得混乱。因而每所学校在人才培养的目标上应有不同的定位。
而对于大多数数学人才而言,在他们的贯通培养过程中,数学作为宽基础可以和众多学科进行交叉,这一类人才往往对社会整体发展具有广泛而重要的作用。“现在的学科发展呈交叉态势,数学和物理、力学、电子等应用类的理工科更倾向于融通,若是能掌握更多在社会发展中摸得着、看得见的学科,与它们建立更多的共同语言,那么在解决‘卡脖子’问题的过程中,数学便能发挥更多实际效能,做更多贡献。”
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尼古拉斯·内格罗蓬特曾说过:“很多工程学上的僵局都是由根本不是工程师的人打破的。因为思考问题的角度比智商更加重要,有突破性想法的人一般都具备跳跃性思维。一般而言,那些拥有广阔背景、多学科思维以及丰富个人经验的人,才会具备这一能力。”
在众多创新人才身上,汤涛认为他们普遍具备三个方面的潜质。一是基本功比较扎实,能够与其他学科触类旁通。二是要有接受和自学新知识的能力。世界一直在变化,要不断更新自己原有的知识体系,“出校园以后,终身学习的能力很重要。所以大学期间应主要培养学生的思考能力、接受能力,该教的知识输出70%就够了,剩下的30%需要他们自己有兴趣能走下去。能力是大学人才培养的第一要素”。三是要有持之以恒的精神。“大家的起步可能都差不多,为什么有的人能走得更深更远?所以我们做科研也好,做工程也好,一定要有往下走的精神。”
今年夏天,汤涛花40天时间写完了《UIC与博雅教育》的初稿。在书稿中,他引用了许嘉璐先生的这段话:“世界上的学者与教授,几乎有一个共同的性格,就是当自己认识到一个真理后,都会坚持,都会继续不断地向前走。因此,虽然当前人类遇到了种种危机,可是,只要我们抓住教育,教育的普及,教育的提高,教育的博雅,我相信,人类的前途是光明的。”无论对于教育本身,还是创新人才贯通培养,每一位教育者、每所学校都应将这样“继续向前走”的精神铭记于心。
来源:《教育家》10月刊第4期
原标题:减少对兴趣的“伤害”,培养下一代去解决问题——专访中国科学院院士、北师港浸大校长汤涛
文:湘蓉 邓晓婷